春水满塘 第34节(2 / 2)

到了县衙,杜正焦头烂额地在堂前踱步。

裴晏道明来意,让杜正派两个人带带路,杜正面露难色:“近日寻阳郡守家的三公子,还有浠水县令长子接连在城里失踪,至今生死未卜,县衙所有差役都派出去了,实在是抽不出人。”

这两人均是顾珩供出的人之一,听云英昨夜那意思,裴晏估计这些人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也不多刁难,让杜正指个年长些的典吏跟着,能指个路就成。

山路崎岖,到了地方已近午时,顶着烈日在田边寻到几人,细细问询皆对答如流。

从哪儿来,家中还有何人,因何卖身,工钱几何,收成如何,春耕种什么,地里犯什么害虫,还让卢湛背后偷袭试了试身手,无一破绽。

屏退典吏,两人这才坐下来喝了口水。

卢湛低声问道:“他们看来有所提防,若抓不到人,还能定李刺史的罪吗?”

“抓到人,他也可以推说是被小人蒙蔽,不知这些人是昔日战俘流民。”裴晏抬眼细细打量着四周山石,“等回去了,让秦攸带人来这儿,还有其他几处都仔细探探,挨家挨户问一遍,把周围地形绘份详细的舆图。”

卢湛恍然道:“大人原来不是来查人的。”

裴晏苦笑:“你看他这地方多好,入极狭,内里平阔,两侧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我猜里面定还有别的隐蔽山道出去,若想拿到铁证,要么收缴到粮草兵甲,要么逼他自己用兵。”

元琅虽得豫州相助,但平白无故,也不能妄动豫州兵,若是来了没搜到,平生事端,功亏一篑。若求助元昊,这平叛之功分他一半,宗室必定顺水推舟,属意元昊全权接管江州。

但到底该怎么逼李规铤而走险,他眼下还没有想好。

以这段时日掌握的情形来看,江州已是强弩之末。若趁汛期派人暗中毁堤,极易引发民变,届时再往元昊那稍加挑拨,兴许还能一石二鸟。

若图大业,此乃上上策。

若问道心,又是下下策。

山泉清冽,自断崖潺潺而下,坐得久了,凉意与困意都席卷而来。

卢湛连打了十几个呵欠,无聊得在竹林里上蹿下跳地抓起了飞蚊。一个纵身飞踢,压在青竹上,竹身弯折,猛地一弹回来,便如脱弦之箭,手臂蹭在泥地上滑出老远,磨破了一大块皮。

裴晏轻叹一声,睁眼道:“没事吧?”

卢湛起身拍了拍伤口里的砂石,笑道:“没事,大人你接着打坐,不用管我。”

裴晏看了看天色,“也该回去了。”

耳畔一直不得清静,坐了这许久,心是一点没定。

但其实,也与这坐不住的家伙没什么关系。

两人踩着残阳余晖入城门,走着走着便又到明月湖边。

画舫里灯火通明,烛火映出数人在内。一众侍女端着果蔬酒肴自凤楼而出,跟在最后面的,便是那最熟悉的身影。

她今日穿了件白縠纱裙,隐约可见窈窕身段,目不斜视地自他面前摇曳而过,俯身上了船。

少顷,卢湛凑上前来:“大人,她走了。”

裴晏睨他一眼,“我看得见。”

刚走出几步,崔潜朗笑着迎上来揖礼,得知他是路过,便盛情邀他上船一同饮宴。

裴晏想了想方才那冷如寒霜的眼神,众目睽睽的,他也说不了什么,去了什么都不说,肯定又更恼他了,遂拒了崔潜,叹声回府。

寅时下了阵雨,裴晏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鼻尖总绕着那股清香。

是她房内点的香,他先前闻过一次,昨夜又贴着他抱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留在这房里的,还是留在他身上的。

他的确是无妻无妾。

双亲离世,他的婚事按礼当由叔父裴玄做主。他恨不得将裴玄生啖活剥,岂会由这逼死他阿娘的仇人摆布。

更何况,那些排着队的高门贵女要嫁的,只是裴氏郎,不是他裴晏。

可阿父身陷囹圄时,这一个个族亲都避之不及,将他们孤儿寡母扔在河东老家。阿娘写信求娘家相助,崔司徒一句你已是裴家妇,便再无音讯。

簪缨世家又如何,不过就是早降了几十年的软脚虾。

他与贩夫走卒同在一条街长大,整日听着隔壁酒肆那些陪酒娘子娇笑逢迎,对月哀叹。

他与她没什么不同,又有什么好嫌她的。

可她这样的人,他不过就是她寻的乐子,是个不用付钱的嫖客,半点真心都不会留给他。

那陆三就不一样,她嘴上骂着,脸也冷着,但就是有心的。

又翻了个身,夜雨随着风卷进来,一滴滴地,浸湿案前那墨迹都未干透的一叠经。

暖阳透过窗棂映在身上,卢湛满肚子牢骚地在大堂候着。

白天不迎客,但凤楼里侍女们忙东忙西地布置打扫,谁都不闲,谁也不搭理他。唯有那奸滑的门房小厮几次路过,给他添了些茶水。

卫队的人只留了四五个轮班值守,其余的都出去各地勘探地形,摸李规的底了。

他本也想跟秦攸去,可裴晏不让,还隔三差五地挑些由头让他来这儿找那女人,一个个理由蹩脚得连他都嫌蠢。

蠢就算了,他也不知这两人又在闹什么。

他回回来,都要在这儿被晾半天,最后面也见不着,人家都只差人一两句话打发了。

虽说是问什么答什么,要什么给什么,可裴晏压根就不要那些东西,回去也只问,见着人了吗?她说什么?

今日更是过分,他巳时就来了,眼下都快申正,足足三个多时辰,一直推说在忙,午时那些侍女们围在一起吃饭也不见她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