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 第156节(2 / 2)

玄元子利索地爬出来,再将二人拉上来,自顾自地解释说:“嫂嫂祖上三代都任会稽郡守,当初北朝南下,怕像益州江州那样,围城上百日,便提前挖了这些地道。城外出口都在山里,草木作掩,城内嘛……只能在这些人嫌狗憎的地方。不止钱唐,会稽郡辖内各县都有。”

“不过待人家打到家门口时,顾廉见寻阳郡开城投降,北朝的皇帝守诺未伤百姓,亦留任了大部分高门中人,便也跟着降了。”

他嗤笑一声:“扬州水道纵横,泥软容易塌,挖这玩意死了不少人。兴师动众折腾那么久,城门一开,白干了,那些死在地底下的人,也都白死了。”

裴晏已理正心绪,他看了一眼宋平,淡淡应道:“大势所趋,困守只会死得更多。世事无两全。”

“那倒是。”玄元子掸了掸衣袖,脸上少有地露出几分深沉,“上等人吃肉,下等人喝汤,算是沾了贵人的光。”

比丘尼送来两套僧袍,说偶尔会有送菜运潲水的人进来,以防万一,让他们先作游僧打扮。

一番交代后,屋内只留下宋平与裴晏二人。

方才在暗道里,宋平先是与他讲了萧绍此人,说其是刘舜最信任的亲卫,身手出众,刘舜年关都要暗中回京,随行从来都只带萧绍一人。

“但这人有些怪,最早见时,甚至还不太会说话。云娘的身手便是他教的,不过她学得不好,倒是陆三那小子,劈柴烧水路过偷着学,就已是现在这般了。”

许是黑暗中更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宋平犹豫再三,还是将妙音的猜测告诉了裴晏。

说完他便去引开萧绍,独留裴晏一个人静静。

眼下再无旁人,裴晏这才又问:“事隔多年,谢娘子是否记错了?云娘说她过去曾犯过癔症,或许……”

“裴大人。”

宋平打断他:“是与不是,都与我们无关。我告诉你,是希望你心里有数,他日好将这些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再来找云娘。”

“若你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他顿了顿,退半步躬身揖礼。

“就请不要再来找她了。”

月色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中间,裴晏艰难地咽了咽:“好。”

门一关,他退几步跌坐在床榻上。

元琅是有那样一间暗房,他前两年也曾进去过,见满墙都贴着幼时他画给元琅的棋谱,亦有些讶然。

当时元琅说——

“阿娘生性好强,什么都要最好的,我身子弱,骑马行不出百里,已让她失望了,若这些筹算动脑子的事也老输给别人,我怕她气出病来。你们回河东这些年,我日夜观摩推演,本想是等着他日重逢,在她面前好好赢你几回……可她却看不见了。”

元琅说看得久了,便当是遥念彼岸的娘亲。

元琅还说,这世上唯有安之懂我。

他又何尝不是?他怨恨父亲,怨恨族人……他想做的事,这世上,也没有别的人能理解。

可他从未往那一处想过。

回忆一旦牵出一条引线,千丝万缕便都顺着点燃。

裴晏呆坐在床上,想起当初他从元琅这儿得知裴玄暗中给他定亲,怒不可遏地冲到廨宇与之大吵一架。

他前脚刚离开,有心人便已将话吹到了谢光耳朵里。谢中丞爱重名声,哪经得起这般折辱,当即就退了婚。

婚事作罢,他也算在高门中落下恶名,元琅还来笑话他:“如此一闹,哪还有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你?”

他不屑一顾:“他们本来要的也只是裴氏郎,与我何干?裴家那么多子侄,不必来惦记我。”

“安之这是打定主意要当个老鳏夫。”

“未尝不可,至少耳根清静。”

“你那儿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不够清静?鳏寡孤独,死无以葬,等将来我有了孩子,让他们认你做叔父好了。”

“那可使不得。”

“祖宗立下的规矩,陛下说废便废了,我若能登大宝,这自然由我说了算。若不能,过些年求一处偏远些的封地,山高皇帝远,关上门来自家人做个礼数,如何使不得了?”

夜风寒凉,如冰锥碾刺着身上的每一寸。

卢湛说,回京后,元琅曾细问过他与云娘之事。

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挚友,元琅看似软弱,性子实与他一样固执。

裴晏垂下头,嘴角艰涩地扯动。

“你的棋艺,早就在我之上了啊……”

寝房外,三五个侍女端着热水默默候着,依医官推算的日子,太子今夜该宿在她们的主子这儿。

但太子从不在别处过夜,待人出来,她们便可进去擦洗伺候。

房里很安静,仅时不时有些娇弱低吟伴着衣衾厮磨,但就连这点声响也很快没了。

元琅坐在床边系着衣裳,孔良娣想起身伺候,他倏地一凛:“躺好!”

佳人受了惊,瑟瑟缩回锦衾中。

元琅颜色稍霁,温声说:“医官不是说了,下腹垫好软枕,多躺一会儿,更易成孕。”

“是……”

“你阿爷可盼着你能早些诞下麟儿,我也是。”他穿好衣服,伸手轻抚着她小腹,含情望着她的眼睛,“愿我们的孩子能继承你这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