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 第163节(2 / 2)

“你助我一臂之力,他日大业得成,我替令慈讨回这个公道。”

呆立良久,裴晏屏气挑开幔帘,缓缓走入。

内室比外面小些,右侧临窗,一方矮几置于正中偏后,几案上方,横着一副三尺丹青。

涛涛三江水,汇于大堰,江畔停靠三两渔船,船边一抹海棠红,缀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这是他替李规求情时画的,一笔一画,皆是未竟的幻梦——勉之想要的江州大堰,他想要河清海晏……还有那些如桃儿一样,被大水冲散,回不去的渔民农户。

裴晏俯身拿起几案上那张写到一半的黄纸。

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

最后两个字反复写了好几遍,越来越潦草,最终留下个墨团。

墙边棋案上摆着临行前他赢过的那一局。几案上这卷清静经,是他多年前玩笑说,他日辞官归隐,自给自足,嘴馋了就去卖字换酒,元琅便以一坛鹤觞与他换的。

还有石砚、竹笔……这屋里每一件东西,都与他连着千丝万缕。

无声喟叹,他放回纸,目光落在手边一方锦盒上,下意识想起宋平说谢妙音看见的东西。

手悬在半空,迟疑而微颤。

他已然明了,不需要再打开,可偏又忍不住,心底似还有一丝期盼未死。

指尖刚触上锦盒,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安之。”

裴晏回过身,元琅正挑起竹帘,站在屏风前,一身戎装,应是刚从南郊归来。

“大半个月没有消息,怎的忽然就回来了?”

元琅冁然笑着迎上来,裴晏却倏地后退半步,恭恭敬敬,拜手稽首。

元琅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笑意骤凝:“安之何须如此大礼?”

裴晏跪伏不起,沉声说:“臣有负太子所托,此行扬州,稍出了些乱子,还需太子劳心善后。”

元琅默了会儿,笑着说:“你莫不是想一直这么跪着说?你不嫌累,我可站不住了,方才在南郊,烈阳当头骑了半个多时辰的马,这会儿已是头晕眼花。”

裴晏犹豫地起身,元琅指着棋案旁的坐榻,大方笑道:“你临走前赢的那一局,我已有对策,边下边讲。”

裴晏躬身应是。

元琅换下戎装,披了件寝衣。

摆好子,裴晏先将扬州之事相告,元琅都从秦攸的信中知晓了,真假细节,心下自有分辨,面上未有异样,直至裴晏说萧绍突然出手,将顾廉杀死,坏了他的计划。

“卢湛说此人他过去在怀朔见过,是怀王的近卫。”

元琅捻着白子,眉峰紧拧,他以为萧绍失踪是在查李熙与薛彦之的事,没想到竟是去了扬州。

“是,此人据说是跟着戈壁上的狼群长大的,柔然军驻扎,杀了那群狼,夜里便遭他袭击,一营的人,死伤近半。恰好舅父带着一队人埋伏夜袭。”

元琅落下一子,接着说:“仅五十人,屠尽了柔然一个半营,全靠跟着这半人半畜的家伙。他不通人性,却识得敌我,只咬柔然军的脖子。舅父看他骁勇,想收为己用。但这人当真可怕,杀了一夜,不知道咬断了多少人的脖子,牙都崩掉了几颗,满身的伤,那一队人竟也制服不了。后来援军赶到,死伤近百,最终还是舅父亲自将他拿下的。”

裴晏瞠目半晌,卢湛并不知萧绍来历,只说萧绍言行举止与常人有异,不太会说话。他在怀朔时年纪不大,也不太会说话,两人相处,全靠手脚比划。

“舅父费了不少心思,才将此人驯得有些人样了,但他只听舅父的话,平常舅父都带在身边的。他为何会在元晖身边?”

“他是去找人的。”

“谁?”

裴晏默了会儿,一语双关道:“找秦攸想找的那个人。”

元琅手一顿,抿唇不语,专心棋局,裴晏亦不作声,一时间,屋内只有落子声响。

元琅眉间渐蹙,十余个回合后,他捻着白子犹豫良久,终于扔回棋奁中:“是我输了。”

他笑着抬眼:“安之此行是在扬州拜了名师?棋路变化之大,我这数月的钻营,可算是枉费了。”

“也不尽然。”

裴晏垂眸收捡棋子,摆回方才某一手的局势,两指捻起一颗白子,在棋盘上轻磕了磕:“殿下方才若落此处,无论我怎么变,都回天乏术。”

元琅一愣,笑说:“有理,我怎么没想到,错失了良机。”

“殿下想到了。”

裴晏缓缓抬眼,愀然正色:“殿下只是想让臣赢。”

元琅笑意渐凝,对视间,他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元琅……”

“我累了。”元琅倏地打断他,低头裹紧寝衣,“安之星夜兼程,想来也累了。诏令之事我明日就入宫请旨,你在扬州受了惊,这些日子便在家中歇息吧。”

裴晏抿了抿唇,正要开口,元琅已起身唤来钟祺。

“遣几个人,送安之回府。”

元琅说完便朝寝殿去,裴晏追出两步,钟祺立马挡在门口,盈盈欠身:“太子近来头疾发作,每日都需扎针,熬到近三更才睡得下,还请裴詹事切勿再惹太子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