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 第167节(2 / 2)

此言非虚,说来自然动情,他双手攀着刘舜的臂膀,泫然如泣。

“本想待战事稍定再告知舅父,但那碗送错的汤药,不仅夺走了睿儿的性命,亦断送了我与舅父的至亲之情。多年来,舅父一直疑我疏远我,我实在……实在是害怕……”

“怕什么?”

元琅抬起头,双目涟涟:“怕终有一日,我会同两位皇叔那般,死得不明不白。”

刘舜不置可否地缄默,垂眸冷睨。

元琅幼时与她尚有六七分相似,但年岁日长,愈发不像了……尤其是这怯懦无能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她的影子?

“你太让我失望了。”他说道。

“舅父!”元琅攀倚着他,双膝下坠,跪在黄泥上,“我向来视舅父如生身父亲,从无二心……望舅父宽宥……”

刘舜心神稍移,怒火也消被那句生身父亲消去三分。

“你阿娘若见你如今这般卑躬屈膝怯懦如鼠的模样,起码也要抽上三十鞭才会消气。”

元琅跪伏着,鼻尖紧贴黄土,唇角微微勾起,泣声道:“请舅父代为责罚。”

西风萧萧,压着半枯的草尖在他耳廓来回轻扫。

等了会儿,近卫上前将面前绑着的两个人押出约十丈远,割断麻绳。那二人稍一愣,对望一眼,连滚带爬地朝林间奔去。

刘舜张弓瞄准,一箭命中一人后颈,另一人腿脚一软,在泥地上打了个滚,慌忙逃命。

“还愣着干什么?兔子射不中,人也瞄不准?”他将弓箭扔在元琅身侧,“莫再让我失望了。”

元琅迟疑片刻,捡起弓箭,翻身上马追去。

秋风卷下两三片半黄半青的叶,刘舜望着那徐徐远去的白影赤驹,晃晃悠悠,如一根竹竿上空套着衣服。

若那稚子还活着,长到现在,定已能弯弓射雕了,只可惜……

元琮初显病灶时元琅尚未出生,且阿姊死之前,也在信中说元琮的右腿日渐萎缩,恐再过一两年,无人搀扶就上不了马了。

北族起于穷崖绝谷,骨子里有抹不去的野性,元氏这头狼的位子亦是先帝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所以她才那般着急要再生一个孩子,她怕元琮撑不到她的孩儿长大。

元琅暗中让薛彦之下毒,想来也是不希望元琮神志太过清醒,让其他几个兄弟有可乘之机。

思忖间,林间雀鸟四散。不多时,白衣染血而归。

刘舜看着那颗拍打在马鞍上的头颅,颜色稍霁,心下喜忧参半。

阿姊,元琅长大了,知道要防着我,总算有几分能当天子的模样……如此,你可会安心些?

西郊村口,曹敦等得焦头烂额。

方才他细细观摩过,怀王身边那几人,个个都是好手。太子今日散朝后只点了三五人随行,左右卫率里,唯卢湛身手最好,若他在,兴许尚有几分胜算。

钟祺看出曹敦紧张,正安慰着,身后有些响动。

二人齐齐转身,见元琅冠发散乱,半身血污,木讷地走来,刘舜骑着马紧随其后。

刘舜勒马停下,居高临下地吩咐:“太子累了,你们送他回去。”

“谢舅父宽宏。”

元琅颤声揖礼,东宫随行见状皆跪行大礼。刘舜既不客套,也不应承,只轻哼了声,便领着他的人,策马向南去。

马蹄声渐远,元琅这才直起身,音色容姿亦再无半分怯懦,稍整衣冠,淡笑说:“回去吧。”

钟祺与曹敦交换眼神,齐齐躬身:“是。”

车舆行至西阳门,曹敦便见王骧愁眉苦脸地在城门口来回踱步。

“王功曹。”

曹敦轻唤道,王骧回身顿时松了口气,赶忙迎上来,左右张望后,朝着车舆轻声道:“殿下,裴詹事在宫门口等了许久,臣好说歹说都不肯走……”

车帘挑开,钟祺弓着身子退出来,笑请王骧入内。

王骧看见那被扔在脚边的血衣,不由得一顿,眼珠子转得飞快。元琅看在眼里,面不改色地问:“他是喝过酒来的?”

自上回他将裴晏赶回去,裴晏便宿在了酒肆乐坊里,还是今日要朝会,昨夜才回家换了身朝服。

“散朝后没多久就来了。”王骧顿了顿,凑上前说,“臣听闻散朝后,裴詹事向裴中书动了手,脸都打肿了。”

元琅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安之动的手?”

“是,据说当时穆太尉也在。臣看裴詹事这火,比早年他与裴中书在廨宇吵的那次还要大,这才……”王骧笑了笑,点到即止。

待王骧走了,钟祺重新入内,他守在车门外,大抵也听了八九分。

车舆缓缓前行,元琅却一直默不作声,眼看离东宫不远了,他只得主动请示:“殿下,可要遣人送裴詹事回去?”

“不必。”

元琅轻叹了声,指着脚边刚换下来的血衣:“换回来。”

作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