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 第202节(2 / 2)

“前阵子染了风寒,薛太医去看过了,只是裴詹事忧思过重,好得慢。”

钟祺顿了顿。

叛军送来的议和书上除却粮银地,还要陛下交还那个女人。知晓裴府中不止关了一个人者寥寥,说明宫墙内外仍有许多双藏在暗处的眼睛。

“那娘子倒是精神,整日换着法折腾那些值守的宗子军,还是裴詹事病了,她才消停下来。依臣看,她对裴詹事还是有几分真心的。若以裴詹事相挟,她或许会答应,而且……”

钟祺欲言又止,元琅则一直阴沉着脸。

“继续说。”

“臣觉得,她与昭仪娘娘颇有几分相似。”

元琅抿紧唇,他想起当初在陵云台上,先帝说,你看这下头,个个都低着头,心里却都盼着我死。

也想起阿娘说,这天底下,从来就只有刀俎和鱼肉,只要将所有的刀都握在手里,哪怕你手无缚鸡之力,哪怕你是个女人……他们也一样高呼万岁。

太祖驾崩,哀帝宣帝接连殒命,分明有蹊跷,但那些人照样跪在先帝脚下称臣。

先帝也死得蹊跷,但洛都的刀都在他手中,他们也就跪在了他脚边。

有朝一日兵临城下,他们也会去跪别人。

他坐在这里,方才明白先帝始终拒绝安之之请,既不是顾念裴玄仍居高位,也不在乎崔裴两家的脸面。先帝在乎的只有裴昭。因为只有裴昭是他的朋友,即便身陷囹圄,祸连妻儿,也不肯朝他人屈膝。

可安之却宁死也不愿再与他同路了。

那日他问,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满意?

安之没有答,只祝他永享盛名。

“把人带来吧。”

元琅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想了想又说:“让薛彦之先开一副安神汤送过去。”

钟祺垂下眸:“臣明白。”

昏时,云英照常喂裴晏服过汤药,炭盆积灰烧不旺,她便端去庭中清灰。

再回来时裴晏已昏睡过去,不省人事。

脉象并无大碍,像是中了迷药。

云英略一思忖,走出小院,打开门,钟祺揣着狐皮手捂含笑看着她,俨然等候已久。

云英眉梢微挑:“常侍郎怎么空手而来?纵是地牢里的死囚,也该吃饱了才上路不是?”

“陛下要见你。”

云英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钟祺又道:“放心,裴詹事醒之前,我会送娘子回来。”

银辉映雪,明如白昼,显阳殿内却只点了一盏灯。灯火昏黄幽暗,映在元琅脸上,半明半晦。

他曾经很想见一见这个女人。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狐媚,令安之丢了魂失了智,要抛下一切去做个布衣。

可当钟祺的身影遥远出现在殿外,当她走入殿中,站在他脚下,仰头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时,他突然就后悔了。

他不想见了,也不想知道了。如果可以选,他这辈子都不想看见这个女人。

云英再次踏进显阳殿,高台上的天子已不再是那枯槁等死的废人,却又好似有着差不多的神色,目光如蛇信般舔舐着她身上每一寸。

她只觉得恶心。

“要动手就赶紧,别指望我会求你。”

“放肆!”

钟祺厉声呵斥,命她跪下。

“这世上岂有老子跪儿子的道理?”

云英笑了笑,眉眼弯弯,沉嗓却是先帝的声音:“是吧?孤的好儿子。”

钟祺大惊,赶紧出去命守在殿外的宗子军都再退远些,殿中仅留下了卢湛一人。

元琅面色无改,从身旁拿过一卷帛书扔到云英脚边。

“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云英犹豫片刻,捡起来草草看了一眼,神色骤变。

殿下还活着……不仅如此,这休战的帛书上,她竟是与城池银粮并列其中。

“我就说嘛,殿下文韬武略,岂会输给你个阴险小人。”

元琅不接她的挑衅。

“刘舜为了自己的私怨,勾结柔然,无端挑起战火。难得他顾念旧情,你若能好好把握,将他除去,于黎民、于苍生,都是一件功德。”

云英卷起帛书:“这么大的功德,你自己怎么不要?他既是挟私报复,你不是更该为了黎民苍生,自戕谢罪?”

元琅淡然道:“我若死了,世道只会更乱。”

云英转眸瞥了眼五步之外的卢湛,忽地朝他扬起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