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暴雪天 第42节(1 / 2)
在民政局门口,他看到了穿红色碎花裙的曾不野。他知道她化了妆,但没想到她竟然找出了那条有着而立年纪的裙子。她站在那里等他,好像等了他很久。
这一幕曾在徐远行少年时的梦境里出现过,少年人做梦梦到未来有一天他结婚了,新娘穿着红裙子在等他。
徐远行停好车,把她拉到车旁,对她说:“我跟你说让你好好弄弄你的车,这样它就很有用处,但你就是不听。让我来给你展示一下正确用法…”
他拉开车的“侧兜”,里面盛开的鲜花,一下子就冲撞进了曾不野的眼中。
“送给你,祝我们旅途愉快。”他说。
如果生命注定是一场旅行,那么遇到谁、与谁分别就是稀松平常,因为人们都知道:一程有一程的路,一程有一程的缘分。他们都觉得,在那个风雪交加的除夕夜,他们的相遇绝非偶然,而是一场必然。
他们各自走了很多路,吃了很多苦,各自饱尝人间的百味,所以才都选择在那个除夕夜出发。
这宿命般的相遇。
曾不野把那束花放到她车上,好了,现在两辆车都充满了香气。
领证的过程中他们自然是不太熟悉的,以至于别人以为他们是一场什么交易。曾不野看了下时间,说:“再不盖章,你就算加班了。”
对方闻言笑了,摇摇头,盖了章。
出来的时候曾不野郑重地对徐远行说:“爱不爱的且不说,这婚结的是真痛快。”
“就这么赶鸭子上架了!”
“要么掉头去约个离婚?”
徐远行揪着她红裙子的衣领子把她扯出了民政局,这一出来,才觉得天地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又说不清。
两个人各自上了车,这才想起还没商量晚上去哪。于是徐远行给曾不野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去他家里看看。她说不着急,她现在很饿,得去吃点东西。
“你爸妈结婚那天吃的什么?”徐远行问。
“吃的老莫。”曾不野说:“花了我爸一个月工资说是。”
“那走?也花我一个月工资急头白脸吃顿老莫?”
“我觉得老莫可以不吃。吃老莫我吃不饱。”曾不野说完想了想:“你觉得…”
“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出发,服务区再说。”徐远行打断曾不野:“明天开始出城就要堵了,马上十一了…”
不谋而合。这令曾不野惊讶。
于是他们决定现在就出发,先去曾不野的家里放她的车,再出城走京新高速,一路朝新疆去,能走到哪算哪。这个想法令他们兴奋起来。
曾不野载着徐远行送她的花向家里开,徐远行在后面跟着她。然后曾不野接到了徐远行的电话:“不行,刚接到电话,今天烧我爸。我们不能走了。”
“我陪你去,给我定位。”曾不野甚至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也没有感觉失落。她经历过生老病死,知道一个人于尘世中消逝,会在他的至亲身上留下什么。哪怕这个人生前是个混蛋,但一切恨意也都会随着死亡变淡或消失了。
“对不起啊。”徐远行说:“我们本来这会儿应该去往新疆了。”
“去火葬场不比去新疆刺激吗?走吧,陪你烧你爸。”
他们两个形容这件事的方式很轻松,很诙谐,看起来没心没肺,倘若别人看到,也是要指摘一句“这人大逆不道”的。
调转车头往殡仪馆去。
9月29日这天的夕阳不错,是北京秋天该有的夕阳的模样。夕阳照在环路川流不息的车身之上反射出了刺眼的光,也是一座城市繁忙热闹的傍晚的模样。他们的车咬的很近,在这样的地方,看上去就像同路人。
“烧”徐远行爸爸的过程很微妙。
曾不野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老人没有任何感情,但当她看到徐远行抱着骨灰盒出来的时候,心里也揪痛了一下。生命的消逝感又一瞬间击碎了她。
她想起曾焐钦离开的前几天。
曾不野去老宅里取东西,发现那个漂亮的掐丝珐琅熏炉不见了,她在家里翻箱倒柜,都找不到。她开始心慌手抖,不停地念叨:去哪了呢?去哪了呢?后来打电话给曾焐钦,老人对她说:钱给你了吗?王家明说能帮忙出手。
曾焐钦年岁渐长后,整个人变得笨拙和胆小。只要听到任何关于曾不野的风吹草动,他都会紧张起来。曾不野遭遇了困境,病痛中的他彻夜不眠,这时王家明来找他,说他认识些门道,能把他的藏品卖一卖。不仅是掐丝珐琅的熏炉,还有几样别的,他都托他卖了。
“你为什么信他!我什么事都没有!我跟你说过不要相信他!”曾不野对曾焐钦低吼了一声,挂断了电话才想起是自己眼拙了把王家明带到了父亲面前,她不该怪父亲,她该怪自己。
那天天很冷,也或许不冷,只是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她开着车去王家明那个破办公室,跟他要掐丝珐琅的熏炉。王家明一口咬定:卖了,钱给你爸了。
父亲在医院,整个人变黄了,他的胆已经停止分泌胆汁,他的光阴要到尽头了;合伙人跑路了,员工等着她发工资,下游公司等着她结尾款;王家明在她背后放枪,她竟不知人可以坏到这个地步…
在很冷的那一天,曾不野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心是如何冻结的。原本那该是一颗鲜活的、天真的、年轻的心,但那些痛苦的日子像一场霜冻,自远方向她蔓延,最后到她的心缘、心尖儿,她的心一动不能动了。
“要么把钱还我,要么把熏炉还我。”曾不野拉着王家明的衣领说:“还我!”
她变得歇斯底里,王家明伸手推她,她倒向墙角,后脑重重磕到了墙上,那一瞬间,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颠倒了。坏人高高在上俯视着她,祸事接连不断压抑着她微小的幸福,死亡开始横冲直撞企图夺走人的生机。这个颠倒的世界令曾不野厌恶。
她费力地扶着墙站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搬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砸向王家明!砸!不停地砸!
后来警察问她:“你知道你刚刚是什么样吗?”
她木讷地摇头。
警察给她看那段监控:曾不野看到一个彻底“疯”了的人,手背上沾着鲜红的血,头发蓬乱,沉默地反抗和攻击。
“姑娘,有事报警,没什么过不去的。”警察对她说:“没什么过不去的。”
所有人都说一切都会过去,钱没了丢了赔了被骗了可以再赚,可是父亲的掐丝珐琅熏炉没有了就找不回了,可是父亲去了,就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他甚至不会来她的梦里。
在他生命的最后,走的是那般的痛苦。咳血、吐血,无法呼吸,曾不野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李仙蕙说你出去吧,我帮你照顾叔叔。她摇摇头。她的心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疼痛,她也不会哭了。她只是觉得父亲好可怜,好可怜。
她不记得她抱着父亲的骨灰盒走出殡仪馆的时候是否像此刻的徐远行一样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但她知道,徐远行的心,怕是要再次经历一场严寒的霜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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