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2 / 2)
若是换做平时,云岫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以多欺少的事来,但楚大夫交代在先,这人又实在冥顽不灵,非常时刻当行非常之法,且云岫受了他好几回气,他脾气再好,终归不是泥人,偶尔让对方吃个瘪长长记性也好。
这般盘算着,云岫紧张得心跳加速。
谢君棠见他还不走,眉宇间怒意更重,斥责道:“听不懂人话么?还不快滚!”
云岫握紧拳,心道你等着,转身就出了屋子,随后把自己身边几个伺候的丫鬟小厮全都叫了上来,与他们嘀嘀咕咕秘议了一阵,最后把手一挥,一堆人就呼啦啦冲进了隔壁屋。
谢君棠被吵醒后睡意全无,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翻着书卷。云岫带着人杀进来的时候,他因为被吵得头疼心情愈发不好,一张脸阴沉沉地拉下来,如同玉面修罗,他压着怒意问云岫:“这是何意?”倒反天罡不成?
云岫心底发怵,但箭已在弦上,若临阵退缩岂不太过窝囊,想着终归是为了他好,遂把心一横,忍着兴奋和忐忑交织成的战栗从牙缝中生硬地挤出三个字:“给、我、上!”
谢君棠尚未反应过来,只见原先缩在云岫身后的几个下人纷纷朝自己扑了来,不过数息之间就按住了自己四肢,脸色顿时大变,怒道:“云岫,你要做什么!”
云岫顶着他噬人的可怖目光,双腿软得差点支撑不住身体,他双手捧着药碗,哆嗦着声音对其中一个小厮道:“扒……扒开他的嘴。”
“你敢!”谢君棠目眦欲裂。
下一刻,小厮已擒住他下颚,使了个巧劲用力一抵,谢君棠被迫张开了嘴。他眼底猩红一片,因为暴怒就连双颊都似喝了酒一样染上了薄红,如果视线能化成实质,云岫可以肯定自己此刻早就万箭穿心而死了。
他喉结滚了滚,冒着那股子杀意三两步走上前,将药往对方嘴里倒去。
谢君棠挣扎着,不断扭动四肢,奈何他病中力弱,竟连几个少年仆役都不敌,一切反抗皆为徒劳。
那药汁倾入喉管犹如沸水,那按住他手脚、此刻俯视着他将自己所有的狼狈不堪尽收眼底的仆从投下浓重的一片暗影,他们稚嫩面容上的惶恐在谢君棠眼中突然变得光怪陆离起来,扭曲跳跃着逐渐转变为一张张暮气沉沉浸着阴毒的脸孔来。
虚空中吹来陈朽带着腐味的风,耳畔少年男女的娇嗔低呼变作内监那种尖声尖气、雌雄莫辨的语调:“蒲氏罪妇,失妇德,阴挟媚道,有蛇蝎之毒,为先帝所恶。然身居冷宫,怀执怨怼,秉性藏奸,不知悔过。兹奉太后懿旨,赐鸩酒一壶,命尔了断,以赎己罪。”
那个身着粗布麻衣,在数年冷宫生涯磋磨中已无当年朱颜昳貌的丑陋老妇,状若疯癫地叫骂着:“顾氏贱婢!不得好死!今日我之命数必为来日尔之结局!”
当时年仅十一岁的自己被几个內监掼在地上,隔着半洞开的门扉目睹了生身之母被灌下死药的全过程。
他母亲不甘就此殒命,挣扎中将喂到嘴边的鸩酒掀翻,随后几个宫人一拥而上,按住她手脚试图将其制服。他母亲拼死不从,立马又被折断四肢按在地上,接着被捏住喉管,以一个屈辱难堪的姿态大张着嘴巴。那鸩酒整壶倾泻而下,泼洒在衣襟和地上,那咕嘟咕嘟的水声犹如魔音,不间断地盘桓在破败的屋宇中。
鸩酒毒发很快但让人咽气很慢,他母亲吐了一地的血,在血泊中苦苦挣扎了半天才断了气,死后五官狰狞可怖,如同恶鬼。
传旨太监嫌弃地捂住口鼻,指挥着宫人用草席裹住女人的尸身拖出宫去,随后走到他面前,轻飘飘地道:“太后慈善,怜你刚失了母亲,允你搬出冷宫并于五日后参加她老人家的千秋盛宴。”
……
谢君棠瞳孔涣散,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直到云岫将药悉数灌下,松萝几人放开他手脚为他盖好寝被,他仍一动不动地望着虚空出神,不言不语,仿佛失了三魂七魄。
松萝后怕地扯了扯云岫,“小郎君,他这是……”
适才灌药,云岫出了一身的汗,他抹了把脑门,俯下身去看谢君棠,见他毫无反应,不禁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很快发觉这人眼神儿虚浮,眼珠子直愣愣地纹丝不动,脸上虽无甚表情,可没一会儿眼眶里竟淌下两串泪珠慢慢滑落在鬓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