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半小时后,里面终于传来“啪嗒啪嗒”的拖鞋声,像是踩着爆竹走过来似的。一个烫着卷发、睡眼惺忪的胖女人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防盗门后,睡衣领子几乎歪到了肩膀,脸上的横肉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咣当”一声,防盗门锁应声而开。少年垂在眉眼:“谢谢姑妈。”

被喊做姑妈的女人没有理他,庞大的身躯往旁让了让,门框在她身后显得像个精致的画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进到屋内,换上拖鞋。

“都几点了才回来?换个鞋还磨磨蹭蹭,成心不让人睡安稳是吧?”女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夹枪带棒:“你明知道我更年期,夜里睡不好,刚睡着就被你砸门声吵得心脏突突跳。也不知道你这没规矩的性子随了谁,跟你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少年沉默了片刻,将鞋子尽可能轻放在鞋架上。

“你耳朵聋了?”见他沉默,女人厌恶地拔高声音:“夏澍!”

少年点点头:“我知道了,今天轮班的同事来得有些晚,我替她多值了一会儿。”

“钱呢?今天赚了多少?”

“一百。”

“怎么才一百?”女人皱了皱鼻子,像是要嗅出他身上撒谎的味道似的:“你没私吞吧?待会儿微信直接转给我。”

要到了钱,女人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缓慢地挪动着庞大的身躯,朝卧室走去。

夏澍等她回到卧室,关好门,这才轻手轻脚地来到厨房。

兼职的便利店不包饭,平时夜班的同事七点钟来接班,他回来还能吃上温热的。结果今天,同事突然有点急事,说是路上崴了脚,还在医院,要晚来一个半小时。

店里除了店长,只有他一个人员工,无论如何也走不开。

他只能留了下来。

厨房漆黑一片,像一个昏暗无光的溶洞。夏澍没有开灯,就着窗外清泠泠的月光,打开了炉灶上的小奶锅。

里面是留给他的剩菜——小半碗青菜炖豆腐浸泡在稀稀拉拉的汤水里,豆腐被筷子夹得细碎,里头掺着几粒白灼虾。

这回运气不错,虾还算完整,估计是表弟胃口不佳,给他从牙缝里剩了几条全须全尾的。

灶台上还有一碗硬邦邦的剩米饭,在月光下像一座坚固的沙丘。

少年饿了大半天,已经无暇讲究,风卷残云般扫光碗碟后,他顺手将水槽里堆成小山的锅碗摞在一起,拧开水龙头,就着细细的水流洗净。

洗完后,他又回到客厅。中午出门去兼职的时候,姑妈叮嘱他把沙发巾拆了洗一洗。他扯下几条被压得滑溜溜的玫红色布巾,泡到红色的塑料大盆里,起沫后就着淅淅沥沥的热水,费力地搓洗起来。

夜里十一点,万籁俱静,家里邻里都已入睡。

洗衣机动静大,他只能用手来回搓洗,洗干净后还得清水过了几遍,然后拧干,像一团团炸好的麻花一样放进红色塑料大桶里,再去院子里晾晒。

板楼一

共六层,他们住一楼,有个小院子,由南到北拉了根钢丝线,可以晾衣服。他依次把沙发巾展开、扯平、晾好。

夜风吹过,老土的布巾随风舞动,洗衣粉的清香裹着潮气漫过来。

少年直起腰时,脊骨发出细微的"咔嗒",酸痛从肩胛骨一路蔓延到手腕。刚才搓洗布巾时用力太猛,此刻胳膊还在微微发颤。

他活动了一下胳膊,抬起头,墨色的夜空中飘来有几朵胆怯乌云,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雨。

夏天的申城,雨水总是很多。

“喂!”一声压低的呼唤响起,夏澍回过头,只见次卧窗户被推开一条缝,探出表弟段旭阳那颗胖乎乎的脑袋。

“夏澍你过来!”

少年走到窗下:“怎么了?”

“快借我一百块!游戏出了限定皮肤,我就差这一点!”

夏澍顿了顿:“没有。”

“骗谁呢?!”砖缝一样的眼睛瞪大了一些:“你暑假不是每天都去便利店打工吗?你发的工资呢?”

“都在姑妈那里。”

“切。就100块,你就当借给我,开学后有生活费了我就还你,行不行?”

夏澍往后退了几步,摇了摇头。

姑妈对他的表弟虽然溺爱,却见不得他打游戏。若是她知道自己借钱给他买皮肤,后果可想而知。

段旭阳见他不肯借钱,气急败坏地骂了句“穷胚子”,将窗户“咣当”一声甩上。

对面没了动静,夏澍继续把沙发巾晾完,把空桶放回原处,又返回庭院。

小小的庭院,晾晒的衣服像是鲜艳的旗帜,迎风招展。他穿过晾衣绳,穿过玫红色的布巾,来到庭院边角的小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