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漩渦(上)(2 / 2)

又过了两週,沧澜国的听澜宫里,每每迎接赤炎国使节团时,总是气氛压抑得像是深海之下的海底,阴沉黯淡。

依然是以赤炎国昭仪司少卿言暉为首的使节团,他和身后的副使们几乎没有一点来客的侷促,反而还显露出近似东道主的从容与气定神间。

楚渊端坐于王座之上,试图维持自己的威严,以沧澜国王的仪态接受了言暉呈上的、关于两国贸易的常规国书,并按礼仪,让人赐座赐茶。

原先以为这会是如常的一次覲见,然而言暉并没有领团告退,倒是缓缓起身,再次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楚渊行了一个更为郑重的大礼。

言暉声音温温润润,却清晰非常:「陛下,下官今日前来,除了递交国书,还身负吾皇殷昭陛下的一件私人託付,一件……关乎两国未来百年邦谊的、天大的喜事。」

楚渊内心一沉,但脸上并未显露出来,他的脑海闪过他安插在出使队伍里的眼线向他稟报:「出使第四日,公主殿下晚间赴殷昭陛下听曲之约,直至夜深未归。隔日言暉大人传旨,要公主好生休养身体,免去一切繁复仪典。」

他心里早已有底,只是不愿相信。

言暉继续不紧不慢道,确保大殿里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吾皇言,当年沧澜公主殿下在我国为质八载。陛下对公主殿下的风骨与才华,欣赏有加,至今未能遗忘。」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欣赏有加」和「未能遗忘」这两句似乎说得特别绵长,像是一根最长的针,挑起楚渊内心不愿相信的真相,同时留下了血痕。

「如今,吾皇新登大宝,然中宫虚位。陛下言,纵观天下,唯有沧澜公主殿下,堪为其良配,能与之共掌天下,母仪四海。」

话说到此,殿中压抑过的气氛已经几乎憋不住,直到他说出最后一句:「是故,下官今日乃奉赤炎天子之命,正式向沧澜国为吾皇求娶沧澜公主殿下为后。」

言暉依然满面笑容,直视着楚渊,楚渊虽然面无表情,但握在王座扶手的双手指节早因过度用力而捏得惨白,他觉得牙根几乎要咬出血来。而大殿更是像被石头投进的湖面,波澜阵阵。

赤炎皇帝求娶沧澜公主为后,可是前所未有之事。殷昭的野心,不言而喻。

楚渊深知,作为战败国、国力不振的小国,在这件事情上,他是没有任何一丝半毫的拒绝的馀地。

拒绝,就等于宣战。宣战,或许他连这个王位都保不住。

一朝文武百官都屏息着,等待着楚渊的回覆。

楚渊含在唇上的笑容不变,却早已僵硬。他笑,却比这辈子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还要言不由衷:「哈哈哈……好!好啊!」

「殷昭陛下,有心了!能得天子垂青,是朕这个皇妹的福气,亦是我沧澜国……天大的荣幸!」

言暉躬身行礼,正当殿中所有人都认为此事已大势底定,楚渊却突然收起笑容,流露出极其关爱的温情:「言大人,我沧澜国公主乃是先王与本王唯一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百般呵护至今。」

「殷昭陛下既然有心求娶,这份诚意,朕明白了。但……我沧澜国的礼数,亦不能废。」

他看着言暉,像是一个无限友爱、满心不捨的兄长:「按我沧澜祖制,公主出降,需有夫家亲建的宫殿以迎。还请殷昭陛下,在我沧澜国与赤炎国的边境之上,为朕的皇妹亲自督造一座足以匹配她身份的宫殿。」

「待得宫殿建成之日,便是我皇妹……出嫁之时。这,便是朕对这桩婚事,唯一的要求了。」他的眼底深处,似乎闪动着什么下定决心的光芒。

言暉微笑渐深,再次行了个大礼,恭敬道:「下官必将陛下之话,一字不漏转达吾皇陛下。」

当晚,楚渊立在自己的玄渊宫内,望着窗櫺外一片漆黑。他手中是已经不知道喝了第几杯的烈酒,但他决定再饮一口。

「陛下……云妃娘娘处已经来催了第三次,您……」他的贴身内监悄声进来,毕恭毕敬,满头大汗,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朕今晚不去。」何等讽刺,他被迫应允嫁出楚澜月的这天,竟然是他和不爱的女人合房的吉日。

内监正要退下去稟,回过身却见云姝仅披一件外袍罩住里头的寝袍,他赶忙跪地磕头,不敢再看。「云妃娘娘。」

云姝在承云殿等不到楚渊,决意自己来请。

他们若再不诞下继承人,她的妃位难保,更别提其他覬覦王位的旁系宗亲。

她躬身行礼,身上满是催情的合欢香味,柔情道:「陛下,您今日在朝堂上劳累了。臣妾已在承云殿备下薄酒,是否让臣妾与您共饮一杯?」

楚渊静默半晌,连让她起身都没说,只是淡淡笑着,轻哼一声:「劳累?确实是劳累。」

他一双望着远方兀自出神的凤眼犹自望着窗外,「朕乏得很。」

「陛下……」云姝还想再劝,但他染着酒意的眼神扫过来,她的话还没出口便散了。

「朕一个人静一静就得了,云妃也早些歇息吧。」他高声一喊:「来人,送云妃娘娘回去。

云姝在跟着内监出去时,回头又看了楚渊一眼,却只看到他阴鬱的背影,几乎要跟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