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2 / 2)

云岫喉结滚了滚,挨到御案边开始磨墨。

御案上奏折堆了几大摞,云岫旁观了片刻,发现有些瞧着是长篇大论,雕文织采,却只一味地卖弄辞藻,通篇都是些歌功颂德的屁话,泛善可陈。谢君棠每每只看了两眼就扔在一旁,多看一眼都嫌虚度光阴。而有些就是正儿八经的奏事,折子里往往还附了张纸条,上头同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云岫不敢细看,但猜出这应当就是内阁的票拟了。

可虽有了票拟的便利,但谢君棠仍需在奏折上花费大量的精力,原因无他,他自身并非那等贪逸恶劳的庸碌之君,认为有了内阁就可以万事不管,可以去风花雪月,醉生梦死。且他前半生被人操纵,一言一行半点由不得他,即便如今大权在握,那种镌刻在骨子里想要掌控一切的操纵欲仍时时刻刻影响着他。即便是在沉疴入体,心知天不假年,消沉倦怠之后,还是一如既往。

这些内情,云岫并不知晓,但陪侍中他看到对方将奏本和票拟的内容逐字细看,忖度筹谋,虽朱笔落下时不过是“允”、“可“、””“再议”等简单字眼,可每一个字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其中耗费之心力,无法轻易概述。

谢君棠一坐就是一下午,期间既没有出言刻薄,也不曾戏弄侮辱于他,始终心无旁骛地伏案批阅折子,但云岫并不如何庆幸,反而觉得先前的那张网越缠越紧,让他不得自在。

天黑透了的时候,谢君棠将笔一扔,疲乏地捏了捏眉心,云岫抿唇犹豫了半响,慢慢走到他身后为他揉捏肩背。

谢君棠这才正眼看他,好像这会儿才意识到他的存在,挑眉道:“是你啊。”

云岫不言语,头垂得低低的,手上动作却没有停。

谢君棠闭眼享受了一阵,忽然开口道:“没想到你还会这个,平日里也给谢瑜安这样松散筋骨么?”话音一落,肩上的手就顿住了,随后缩了回去,原本站在身后的人也往侧里退了一丈远。

谢君棠嗤笑一声,云岫以为他又要发作,哪知对方却只扬声唤了冯九功进来,命他将批阅好的折子派发下去。

冯九功依言照办,又低眉顺眼地道:“时辰不早了,不知今日晚膳摆在何处?是在宣政殿还是含章殿?”

“就摆这儿罢。”

这回云岫放聪明了,知道待会儿必定又是要点他布菜的,于是等菜上齐后,没等对方发话,就拿了筷子夹了点八宝野鸭搁在碟中。

谢君棠尝了一口,突然道:“你坐下一道用。”

云岫一愣,刚要拒绝,就听他似笑非笑道:“别对朕说你不饿,或是食欲不佳,朕瞧你今日两顿胃口不错,想必是方玉伺候得好,令你胃口大开?若真是如此,朕现在就传他进来。”

听他掰扯上方玉,云岫像是被捏住了软肋,纵然想法再多,也全都偃旗息鼓。

一顿饭用得云岫心累不已,竟比在廊下干站上半天还要疲惫。

用完膳,谢君棠便要起驾回含章殿。许是为了消食,他没有坐步辇,而是选择步行回去,途径御花园,他又命宫人勿要跟随,然后独自朝前逛去。

云岫跟着众人驻足,冯九功却暗戳戳指了指谢君棠的背影,示意他跟上。他踌躇了片刻,还是追了上去,远远地缀在对方身后。

御花园占地颇广,此时正逢春夏交接之际,园中海棠铺绣,梨花飘雪,香韵侵满衣。走了半天,谢君棠突然在花径上止了步,云岫原以为他是要赏花,可抬头一看忽见一座熟悉的宫阙轮廓静立在夜色之中,稍一思忖,才发觉原来他俩已经走到了重华宫附近。

谢君棠突然转过身来,宫灯泻出的柔光交织了水银也是的月色披在他肩头,真如簪星曳月,愈发衬得他沈腰潘鬓,玉影翩翩。他目光幽幽地看着云岫道:“那日看到你在此负伤爬行,朕本不想理会,但你挣扎求生的模样,让朕想到了自己,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云岫恍然醒悟过来,意识到这里正是那日他被朱庭等人欺辱坠马后求援的地方。此时脑海里浮现一片在花枝上擦过的玄色衣袂,那秋日里的蝴蝶扇动翅膀飞入了暮春的夜色里,撞在了他心尖最柔软的位置上。

“陛下也曾有过像那时的我一样狼狈困顿的处境么?”话一出口,云岫才发现自己竟然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他自知失言,便装作赏花的样子抿嘴不语了。

自践祚以来,谢君棠听过无数的人称呼自己为“陛下”,可当这两字从对方口中出来时,却有种异样的触动。他凝视了对方半响,忽而哂然一笑,“我的生母年轻时得罪了顾皇后,后又见恶于先帝,被打入了冷宫,我是在冷宫降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