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2)

开始的那名无锡籍同志一转身,也吓得一屁股坐地上,差点把眼珠子扣下来喊:“爷爷!你都被小鬼子拉去砍头二十年了,咋在上海显灵吓唬我!”

他爷爷拉着个脸,低低地说起鬼话:“你都知道上进做官!我就不能在地府再接受社会主义改造?我当年虽葬在无锡,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是虹口区的地官之一,我是被分配的高级党员干部土地爷……”

孙子颤声说:“您是虹口区的现任土地爷!这,这事整的,我不好汇报给党……”

土地公公替子孙考虑说:“活人死人没有什么两样,大家都是需要多学习多思考的同志,我也不想让你往上打报告,现在是新中国了,地官同志们也开始倡导新思想,更不许我们向子孙后代索要纸钱纸人,再说用火烧纸还有安全隐患。”

孙子的心情一下子就感动到了极致,他还发现亲爷爷虽说做了土地公公,住的地方还是简陋非常,一个贫民窟的地官能有多少工资呢,他好奇心作祟地问了,爷爷告诉他:“地官开的基本工资是铜元三枚,但也有香火钱,我的信众们都是纺织女工,贩夫走卒,或是搬运工人等,薪水不高,但是我既然当了父母官也会保他们家宅安定,比如那道符篆就不能拿下,这几天街上到处是无常放鬼,我要帮忙打夜狐。”

……

爷孙俩又在弄堂的老虎灶前聊了一会,耳边有一声鸡叫传来。土地公连忙辞别孙子,他临走交代道:“切记少做死人文章,多趁着人活着对你爹妈妹妹好一点,往后你妈妈每年过生日,就回无锡去陪她吃一碗开洋馄饨,生你是她的难,孝顺儿孙才有运气。”

孙儿连连点头。

他爷爷化身烂泥菩萨,一道飘出石头人的灰白色灵魂也在胡同里的墙壁上瞬间神隐不见。

那孙子接着扶起同志送他回去完成单独的汇报工作了。他不知道自家老地官这一走,也是有上头交代的急事。土地爷更没敢告诉孙子,刚才的午夜鸡叫在这块地头代表着一种活人禁忌。

“哎呦,我才出来多久,那个鬼又给我……”土地爷贴墙跟的鬼气脚步声,一刻不停的,比人家凡人赶着投胎都快。

影影绰绰的天色正是子时刚过。弄堂里,煤球堆东一个西一个。

土地爷为了能紧急赶回到解放前就存在的城隍庙,还得穿过几次头顶“万国旗”状排列的居民内裤内衣,可他的庙已经容不下一个鬼了,一个再次企图冲破封印的人皮傩在墙上拍了很多很多很多惊悚血腥的道教手印,在被他拆掉匾额的庙门正当中还有三个字:“人,饿,吃。”

土地爷被吓得抖了三抖。

不过幸亏他还是多看了一眼那些字,下边原来还有两字呢。

“沈,选。”

土地公走到门口,把名字赶紧去掉,然后他冲着闩着的庙里喊:“说了多少遍,不要着急乱写还没出生的活人名字,你脑子瓦特啦?小乘光发过高烧不退是吧,做事体嘎么拎不清!”

黑暗中的人吐痰回答:“吵死了,老瘪三,事情真多。”

“宣婴!你出来!”土地爷拿不定这个人。

“我伐要,我下次还敢写沈选,你别多管闲事。”那人赌气说。

土地爷心说你天天写也没用,这个名字根本还没投胎呢。

不过都说鬼无情,他庙里的这位鬼是不太一样。

从国民党政府执政时期,日寇侵华,到抗战胜利后……在历史的不同时期不同阶段,他都没有放弃生有地,死有处的想法,想想也对,这个藏在生地,死地,非人间的傩神既然死不掉,他就也会执着寻找人间能召唤自己的有缘人。

官早就说过,沈选,是必定会在未来解开厉鬼封印的人。

土地公公是地官,他有看住宣婴的义务,所以又叫门了三遍后,一个俏生生的黑影少女被他催着赶着出现了,一手还拉扯红绳上的铜铃铛。

甩着辫子的“女孩子”边闹脾气边撅嘴巴,还在孩子气地啃一块印着福字的糕点。

土地爷可不上画皮男鬼的当,只有凡人才会相信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能徒手剥人皮,老头用念珠挡着他不让鬼过来:

“这大晚上的,你又去哪儿了?你是不是闻着人味儿就开始犯瘾?”

宣婴这厮眯了眯全黑色的瞳孔,他就爱戏谑怕自己的人,顶着一张艳过牡丹花的姑娘脸,挨过来用大老粗的大男人口气说,“好爷叔,看你说的,我去屙屎了,你这儿的痰盂和草纸我用不惯,我总不能屙在城隍庙的祭坛上,拿你的金银幡擦屁股,这对地官大人多不敬。”

说着他一摇一摆地靠在了庙门口的柱子上,单手捏起铜板,透过中间圆孔折射的光学现象对着血红色的月亮。

似笑非笑的阴间小姑娘放出身后似人非人的灰色魔物,指挥祂们往虹口区的老居民楼爬了出来。

“哦哟,对了。刚刚的那个小赤佬是你孙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