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石沉大海(2 / 2)

“是你带得好。”

施薇拍拍她肩膀,语气不容置疑:“今晚六点庆功宴,老地方,不准缺席。”

“好。”

齐诗允笑着回应对方,施薇交代几句后又匆匆转身离开她的办公区域。

女人深吸一口气,将那份预算文件轻轻放在已堆满材料的桌角。

升职,加薪。这一切如同阴霾冬日里破云而出的阳光,真切地照在她身上。这是她凭借自身能力挣来的城池领地,是她在惊涛骇浪般的命运中,牢牢握在手中的、实实在在的分量。

她需要这份成就感,更需要这种掌控感。

端起早已冷掉的咖啡抿一口,齐诗允的目光,无意间瞥见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时,有一瞬的失神。

前几日警方发现疑似程啸坤尸体的新闻,她也看到了。

初时的震惊过后,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让她虚脱的缓解。

那个噩梦,似乎真的随着那具腐烂的尸身,被海浪带走了…这些天她看到雷耀扬紧绷的神经似乎稍稍松弛,虽然他依旧忙碌,但深夜归来时,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鸷淡了些许。

这让她也能稍稍喘口气,将更多精力投入到眼前这场必须打赢的硬仗中。

工作,是她对抗无常命运的铠甲,也是她通往正常生活的唯一途径。她必须完美收官,为自己,也为VIARGO。

窗外的冬雨依旧下个不停,但至少在这一刻,办公室的灯光足够通透明亮,足以照亮她脚下的一方之地。

这能让她暂时忘记家中那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沉默,忘记雷耀扬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忘记那具在大屿山海滩被发现、身份存疑的腐尸带来的残余恐惧。

待庆功宴结束回到半山,已是十一点。

忠叔适时出现,接过她的大衣和公文包,低声道:

“齐太给你炖了虫草花胶汤,在厨房温着。”

齐诗允笑着礼貌点点头,脱下高跟换上柔软的家居鞋,走向厨房。

灶上的白瓷炖盅冒着丝丝热气,旁边贴着一张浅黄色的便利贴,上面是母亲方佩兰略显稚拙的字迹:

「阿允,工作辛苦,饮碗汤补补身。——阿妈」

女人嘴角微微勾起,心中暖融融一片。

因为这种琐碎而持续的母性温暖,是她卸下职场包袱后,最能抚慰人心的力量。她坐在餐厅安静地喝完一碗汤,让温热鲜甜的汤汁熨帖着疲惫的脾胃。

上楼时,齐诗允经过书房。

她看见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和极低的、压抑的讲电话声。迟疑了几秒,她脚步轻盈地绕开,没有进去。

因为她能感觉到雷耀扬的忙碌,以及那种忙碌之下,某种更深层次的不安。疑似程啸坤死亡的消息似乎带来了短暂的松弛,但一种新的、更庞大的压力正在聚集。

那些关于洪兴,关于社团内部更复杂的博弈。她选择不过问,将自己沉浸在事业的成功里,这是一种无言的默契,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生活,仿佛在一种脆弱的平衡中继续。

她努力维持着职业女性的光鲜与干练,享受着晋升带来的满足,贪恋着家中琐碎的温情…然后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深不见底的、雷耀扬正在独自面对的黑暗漩涡。

有时他还没睡,书房门缝下透出灯光,她会端一杯热咖啡或是鲜榨果汁以示关心,而两人会习惯性交换一个疲惫却默契的眼神,无需多言。

这个家,仿佛真的在狂风暴雨后,驶入了一片看似平静的水域。

只是这片平静,过于平滑,过于刻意,隐隐透着一种暴风雨后万物蛰伏的、令人不安的死寂。

方佩兰依旧每日买菜、煲汤、烧菜。偶尔望向窗外时,眼神里会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茫然。那束出现在亡夫墓前的白色芍药,像一枚冰冷的图钉,将她心底某个角落悄悄钉住,不敢深究,却又无法忽视。

生活像裹着糖衣的苦药,表面的甜腻掩盖不住内里的苦涩。

每个人都在扮演正常,麻木地向前行进,仿佛只要不去触碰那些深埋的疑团与隐患,它们就会自动消失。

澳门,葡京背后,一间灯光昏聩的地下小赌厅。

空气混浊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又从中散发出一种病态的、不见天日的亢奋。骰盅摇晃的哗啦声、红蓝筹码碰撞的清脆声、赌客们压抑的低吼或叹息,构成一幅沉沦的图景。

赌台边,一位脸部还有些浮肿的「新客」,用墨镜后那双赤红的眼,死死盯住旋转的骰子。他面前原本稀少的筹码,竟奇迹般垒起了一小堆。

刚才连续押中了几把「小」,为他带来一种久违的、令他眩晕的强烈征服感。

男人枯瘦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不再是抠抓桌面,而是神经质地捻着一枚万元筹码。

旁边,钱茂昌笑得见牙不见眼,用力拍着他的后背,声音洪亮得几乎盖过周遭喧嚣:

“犀利!陈生!我都话你是大富大贵之相!”

“看到未?时来运转!挡都挡不住!”

中年男人神秘兮兮地凑得更近,指着赌桌的方位和程啸坤所坐的位置,唾沫横飞地低语:

“我早同你讲过!蒋生请高人看过,你现在这个「陈生」的八字,同这张台的风水旺到爆灯!”

“白虎回头,青龙汲水,正克对面庄家煞气!”

“你不是在这里赌钱,你是在这里扳回本就属于你的运数!”

这番半真半假、牵强附会的风水玄学,在这一刻,如同最猛烈最辛辣的酒,灌进程啸坤早已被仇恨和药物侵蚀的大脑。

男人猛地抬起头,新塑的陌生面孔因极度兴奋而扭曲,也顾不上那还未恢复的扯痛,那双眼睛里迸射出一种近乎迷信的狂热光芒。

赢钱!运气!风水!

这一切,似乎都在印证金牙昌的话。他程啸坤命不该绝,连老天爷都在帮他,让他改头换面,卷土重来!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嘶哑而亢奋的低笑,毫不犹疑将面前大半筹码狠狠推上「大」的区域,动作中,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属于我的!我统统要扳回来!连本带利!”

这一刻,赢钱的快感、虚无缥缈的命运加持,与心底那刻骨的仇恨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燃烧成毁灭性的能量。他已在赌桌的喧嚣与风水的妄语中,寻到了一个名为复仇的方向!

见状,金牙昌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脸上却堆满赞叹与崇拜:

“陈生够气魄!这铺一定赢!”

“就是要这种君临天下的气势!像你老豆一样威风!到时候…不单止赌台上,就算是香港地,都要因为你而变天!”

说话间,骰盅揭开———

四、五、六,十五点大!

见这情形,程啸坤发出一声扭曲的狞笑,他伸出双臂向前猛地一揽,将赢来的大量筹码尽数搂到身前,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男人完全沉浸在这虚假的逆风翻盘和命运眷顾中,浑然不觉,自己正被一步步推向更精心设计的悬崖边缘。

金牙昌满意地看着这头被重新塑造的复仇凶兽,如同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

须臾,微胖男人离开赌厅。

穿过一条散发着尿骚味的后巷,他快步走到一辆不起眼的黑色丰田皇冠旁,钻了进去。

车厢内烟雾缭绕。他拿起手提电话,按下号码,脸上谄媚的笑容瞬间收敛,变得恭敬而肃穆。接通后,金牙昌对着话筒低声汇报,语气笃定:

“蒋生。”

“条鱼食咗饵,仲食到舔舔脷,以为真系自己时运高…系,把火已经烧到遮唔住,就快连自己都烧埋……”

电话那头,蒋天养的声音低沉缓慢,听不真切,却自带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能透过电波传来冰冷的杀意。

金牙昌仔细听着,连连点头:

“…明白。”

“我会让他再赢多几天,赢到以为自己是赌神再世,到时候再……”

说着,微胖男人顿了顿,嘴角咧开阴冷的弧度:

“香港那边…「年货」已经备齐,就等这阵「东风」一到,就遍地开花。”

得到蒋天养对他办事能力的肯定,金牙昌洋洋得意挂断电话,将大哥大扔在副驾驶座上,长长吐出一口烟圈。

烟雾缭绕中,他望向车窗外澳门光怪陆离的夜景,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洪兴的复仇之刃已经磨利,并巧妙地让这把刃相信自己无坚不摧。

现在,只用待时机成熟,这把疯狂的“刀”就会自行出鞘,斩向所有预设的目标。

糖衣正在融化,腐肉的气息终将无法掩盖。

香港的雨…还在继续。